第08版:两岸经合

透过戏剧去触摸跃动时代脉搏的中华文化

——我亲历的两岸戏剧交流那些破冰之旅

口述/林恺 整理/本报记者 修菁

《 人民政协报 》 ( 2023年05月20日   第 08 版)

2001年1月,北京曲剧团在台北中正文化中心场连续一周演出了老舍的《龙须沟》《茶馆》《四世同堂》三部作品。图为演出海报。 (林恺 供图)

为让台湾观众进一步了解老舍话剧,2000年12月出版的《红剧场月报》刊发舒乙先生的文章。 (林恺 供图)

“从1992年到2023,我经历了大陆、台湾两岸戏剧交流勃兴的30年。十分渴望与两岸戏剧戏曲人一起,继续为推动两岸戏剧、戏曲乃至文化艺术的交流奉献自己的光与热。”——林恺

■ 台湾戏剧舞台需要呈现现代北京样貌的作品

20世纪90年代初,伴随两岸恢复正常交流,两岸戏剧界开启交流互访新篇章。两岸戏剧交流最先由京剧开启。1998年,首次受邀带戏到台湾演出的北京京剧院,带着两部许久未在台湾戏剧舞台上演的《红灯记》《海瑞罢官》,在台湾中正文化中心创造了连续两天上演又加演两场的盛况。2000年,中国京剧院又带着《红灯记》在台北创造了演出奇迹。台北中正文化中心能容纳2400人的剧场连续几场都是票务开放即刻售罄。京剧在台湾能受到民众们的如此喜爱,让大陆戏剧人“大受震撼”,我认为这正得益于两岸文化的同根同源,也因为这次演出,两岸戏剧界建立了惺惺相惜之情,也促成了其他戏剧门类的两岸交流破冰之旅。

彼时我已从工作多年的台湾《中国时报》离开,有心专事两岸文化交流方面的工作。那段时间我多次往来于两岸,看了很多戏。除了传统京剧,我看了一些对于普通台湾民众也耳熟能详的大陆地方戏,比如越剧、豫剧、川剧等。其中给我最大惊喜的,是大陆年轻的剧种——北京曲剧。

北京曲剧是由大陆知名作家、曾任北京市文联主席的老舍先生创立并命名。1995年我来北京第一次听到这一年轻的剧种,就很着迷。我惊讶于作为一个自认为对中华传统戏曲有深厚了解的人,在台湾竟对这种剧种闻所未闻。生动的舞台表现形式和演员兼具传统戏曲的舞台表现功力,第一次听到北京曲剧,我即有一种冲动,想要把大陆这一新兴的剧种带到台湾的戏剧舞台。此时我也听到心底的声音:你要做联结两岸戏剧界的一座桥,让更多优秀的大陆戏剧作品走进台湾,让台湾民众有更多机会通过戏剧,了解祖国大陆多样化的地方文化,进而也能了解到新中国成立之后大陆的真实面貌。后来时任北京曲剧团团长的凌金玉先生告诉我,收到我的邀请,团里自上而下十分惊讶,因为这是北京曲剧团自改革开放后,收到的首个走出中国大陆的演出邀约。

说到希望台湾民众了解新中国成立后大陆的真实样貌,有些读者会疑惑。在20世纪90年代初,两岸经历近40年的隔绝,台湾普通民众其实知之甚少,尤其是对新中国成立后的北京城前后的变化了解得更少。我分析其间原因,一来是因为北京是新中国的政治中心,台湾当局当然很少会宣传北京的消息,二来是因为在台湾的北京人也很少,跟随国民党来到台湾的老兵多是从江苏、山东、湖南等省份去台的,所以台湾普通民众不管是从民间还是官方渠道都很难了解到有关北京城的一些讯息。这也是我想特别想把北京曲剧带到台湾的原因之一。

在我看来,观察1949年后的大陆,北京城是一个很好的视角。北京曲剧作为一种年轻的剧种,在剧本创作内容和舞台表现方式上,都更具现代性。增进台湾民众文化认同最有效的方式,我认为正是提供丰富多样带有话题感和时代性的文艺作品,让大家深入生动的艺术场景中去感受和体会,北京曲剧在当时承载这样的功能是最合适不过的。直到现在,如果你让我用一种艺术样态来描述北京,我可能还是会选择北京曲剧。在北京曲剧的舞台上,你能想到的走进北京一家传统馆子的样子,伴着八角鼓和单弦的伴奏,北京曲剧的舞台可以生动地展现给观众。任何一个没到过大陆的台湾观众不需提示器,完全能听懂并浸入到极具京城气息的剧情中,去感受现代北京城的样貌。但如果演一段传统的京剧,比如《四郎探母》,台湾观众能感受到的是演员唱功了不得、身段很厉害,却不能直接触摸到京城文化到底是什么样的。这也是我一直努力和倡导做的,要把新生的、活泼的、具有当下时代性的大陆文艺作品带到台湾的戏剧舞台上。

■ 老舍《三部曲》来了

基于想让台湾观众更多了解北京地方文化和新中国政权建设带给大陆百姓生活的变化,最初我和北京曲剧团商定,来台演出的剧目是《龙须沟》和《烟壶》。这两部剧都是北京曲剧团用心打磨的两部戏,我在北京第一次看这两部戏,即对这两部戏能被台湾观众喜爱充满信心。但遗憾的是,由于老舍的左翼作家身份,其作品在台湾长期被禁,所以在向台湾“行政院”文化建设委员会报送演出剧目时,这两部剧也没有获准,所以我们只能紧急调整方案,在公演前一个月将入台演出剧目由《龙须沟》换成《杨乃武与小白菜》。

为了向台湾民众推荐北京曲剧这一对他们来说陌生的新戏剧样式,我邀请了60余位彼时在台湾文化艺术界较有影响力和市场活跃度的人士,请他们为演出录制或撰写推荐语。1997年互联网在台湾也才刚刚兴起,远没有像现在这样普及,线上传输影像也是不可实现的事,所以我就把《烟壶》拷贝成录像带寄给他们。让我欣慰的是,很多位推荐人认真看过录影带,写来了非常真挚的推荐语。时任台北文化局局长、知名作家蔡诗萍写道:

“传统文化在文化的发展中,有时可能是个枷锁。但今天看到曲剧,我发现传统文化变成了养分,在现代剧场里,它长得丰满茂盛。”

为了能为台湾观众带来更为原汁原味的“京味儿”戏剧,北京曲剧院还请来了北京人民艺术剧院在当时就很有名、在1989年版《雷雨》中出演周朴园的顾威担任《龙须沟》的复排导演,顾威后来也在1997年随北京曲剧院赴台,在《杨乃武与小白菜》一戏中配演一个亲王。

面对“京味儿”浓郁的曲剧,如我所料,台湾观众完全没有“观看障碍”,台北中正文化中心每场都座无虚席。许多台湾观众第一次认识了老舍这位文学大师。台湾观众对曲剧的热络反馈和热爱度,也让我很欣慰。记得在2000年末,老舍的作品终于在台“解禁”,2001年1月初,北京曲剧团在台北中正文化中心场连续一周演出了老舍的《龙须沟》《茶馆》《四世同堂》三部作品。

《龙须沟》演出那天,当剧场字幕打出“龙须沟”三个字时,时任台湾“行政院”文化建设委员会主委的申学庸在现场热泪滚落,“我们这么多年努力在做的事,你今天终于做到了!”她激动地对我说。那边演出,在现场的观众也看得特别激动,自发在现场哼唱起了“解放区的天空是晴朗的天”。

在我看来《龙须沟》能在台湾的剧院舞台上演,的确有标志性意义,这部戏真实呈现了解放前后的北京样貌的变化。如果说《茶馆》《四世同堂》还着重展示的是从戊戌变法到抗战前后旧中国的个体沉浮故事,那《龙须沟》则着重讲述了新中国成立带给大陆百姓的生活境况和个体命运的变化,让台湾观众通过生动的舞台场景呈现,看到了新中国成立后的具象化的北平。大时代中的一个个“小我”命运变化,经历不同时代带给一个社会的风云变迁, 也是最能打动台湾观众的点。

■ 融在大家DNA里的东西

将北京曲剧成功带到台湾的戏剧舞台后,我继续频繁来往大陆东西南北中,扎进各地的演出剧场,又把黄梅戏、评剧等多个大陆剧种的近百出好戏带到台湾。后来北京曲剧团搞曲剧《茶馆》100场纪念演出,我也受邀参与了策划工作,至今我还与院里的一些老领导和演员保持着友好联系。

两岸音书断绝40多年,由文化艺术交流重新拉近两岸民众的心灵距离,两岸戏剧界的交流在其中发挥着重要作用。这里非常值得一提的是,我的这些“引进”工作是纯粹的市场行为,两岸官方在通关放行人力配合上,都给予了很大的支持。营收完全是市场行为,也能让我持续地引进台湾各种高水准的演出,这从一个方面也有力说明台湾观众真爱中国戏曲,这是融在大家DNA里的东西。

不过令人有些遗憾的是,因民进党当局上台以来的刻意阻挠,两岸戏剧交流脚步放缓。在我看来,两岸戏剧交流还有很大的空间可以挖掘,我们不单要把大陆成熟的剧目带到台湾,还要让台湾民众看到大陆在新时代对戏剧的各方面探索和尝试。两岸戏剧人也有更多对话交流的窗口和平台,让两岸的戏剧制作人、创作者更多地“看见”和互鉴,这对十分钟爱戏剧舞台的我,才是过瘾又乐此不疲的事。我也十分渴望与大陆戏剧戏曲人一起,继续为推动两岸戏剧、戏曲乃至文化艺术的交流奉献自己的光与热。

(口述者系中国剧协会员、台湾戏剧制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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